[原创]活着是为了等那张天网---??前日共主席野阪参三的悲剧

[原创]活着是为了等那张天网---??前日共主席野阪参三的悲剧
文章提交者：桑楫 加贴在 文化散论 凯迪网络 http://www.cat898.com

长寿本来是福分，但是,对于有的人来说，可能会抱怨活得太久了。

如果野阪参三在100岁以前去世，他将以一个忠于自己理想的左翼运动领袖的名义，得到隆重的葬 礼和同仁真诚的送行，其人生会是一个圆满的句号。身后的荣辱是非，只是他人评说的事情了。

由于这个名字早已淹没在历史之中，所以有必要简单介绍一下。野阪参三，日本共产党创始人之一，长期担任日共委员长，主席和名誉主席。他的一生作为大多是有光彩的，青年时代，他参与了日共的创建，起初是为失地农民争取权利，在军国主义横行时组织反战同盟，甚至亲赴中国抗日前线，鼓动日本士兵放下武器，不要再为法西斯而屠杀异族人民。50年代，他和宫本领导下的日共一方面与社会党联合，主张清算战争罪行，反对右翼金元政治，另一方面，将日共完全改造成现代意义上的合法政党，即在民主体制下，利用议会和社团组织为下层劳动者的利益而努力，实现更广泛意义的社会公正。经过几十年的奋斗，日共在日本社会中有着牢固的根基，他们温和的改良政策和勤勉踏实的作风，得到了普遍认可和尊敬。日本右派首相佐藤曾公开表示，他非常欣赏共产党人的进取精神。

至于野阪个人，在长达80年的政治家生涯中，始终保持着勇敢，清廉，审时度势的良好形象，受到包括政治敌手的尊敬，更不用说日共和左翼势力的拥护者了。连对日共在60年代的不听话深怀怨恨的毛泽东，也一直认为中日两党关系的破裂，主要责任在“修正主义者”，委员长宫本显治，野阪是被宫本欺骗和架空了的。这个人在国内外的声誉之好，恐怕只有他的好友周恩来能够与之媲美。

我在日本学习的时候，房东是《赤旗报》和《早安》的订户，所以常常能看到野阪参三的生活照片。那时他已经101岁了，看上去也就是80左右的样子，脸上很光润，精神矍铄，想到其同时代人都已作古，而他的神态怡然从容，毫无沧桑烙印和孤独感，不禁心生赞叹，暗想这位人瑞一定是心底无私，才能如此既高寿又充实。

当时零零碎碎地看过野阪的几段回忆文章。其中有一个细节，说是30年代日共驻莫斯科的代表，也是日共的创始人之一（实在不记得名字，一时又无从查起，请原谅），在37年的肃反中以托派的罪名被苏联内务部秘密逮捕杀害，尸骨无存。也在莫斯科的野阪心急如焚，到处找人搭救，终究因为形势紧张，没有人敢伸援手而未能如愿。看过之后，只是觉得遗憾，谁都知道斯大林肃反的厉害，末代沙皇未杀过一个的布尔什维克领袖都被杀光了，谁又有力量去解救一个外国人呢？野阪尽力了，于情于理没有亏欠。

但是，两年之后，已经回国的我偶然从报纸上得到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：当了几十年名誉主席的野阪参三被日共开除出党。原因是苏联解体后，内务部的所有文件全部公开，历史悬案裸露在阳光之下，原来，当年将那位日共代表，也是党内最高领导人的有力竞争者送上断头台的正是野阪同志。他借苏联之手剪除了竞争对手！这一真相恐怕受害者到死都浑然不知。可怜他的命运比留在日本的同志小林多喜二差得远，作家小林被法西斯警察打死以后，家属还能请到正直的法医验尸，证明并非心脏病而死，因而得到安葬。

本来，一直坚持独立政策的日共受苏联崩溃的影响并不大，而秘密档案的公开却使一向受尊敬的招牌人物名誉尽失，在政坛闹了一场不大不小的地震。深感尴尬的日共领导层不得不作出决断，来弥补声誉上的损失。

或许，这样的事在某些人看来是非常平常，是获取权利的必要手段。或许，比这严重的多的罪错，可能石沉大海，成为千古疑案。更可怕的是，在一个特定的范围内，为了目的不择手段成为共识，正常的反而成为不正常，合逻辑的反而是不可思议，是极端幼稚。如当年尼克松下台时，发出“不就是一卷录音带的事嘛“叹息的并非老毛一人。这是一种政治和道德文化的深刻浸透，除了无可奈何，好像无话可说。

我更关心的是，60年来，野阪到底对这件事是怎样想的。无论如何，我也不愿把那个和蔼的老人与黑心告密者连在一起。是什么样的精神力量是他能够如此从容地用卑鄙手段，杀害朋友而不以为耻，并编造谎言掩盖罪责。想来想去，似乎只有两个理由能够解释：在狂热的乌托邦实践中，人的道德底线已经全然消失，以高尚的借口来包裹丛林法则下的恶性竞争，成为普遍接受的东西。这里无所谓是非曲直，只有黑帮式抢夺争斗。即使是初期怀有纯洁理想投身革命的人，也很难洁身自好。另外，日本民族本身性格暧昧，常把真实的意图说的含糊不清，给自己留有余地，不至颜面尽失，却有意无意地逼得别人没有退路。他们对待侵略战争的态度，也是这种令人厌恶的民族性格的反应。

被党开除半年后，野阪去世。他活到了清算自己的那一天。就是说，他活着是为了等那张一直悬在他头上的天网张开。尽管非常惋惜，但还是不得不说那句话：天网恢恢，疏而不漏。真相只能掩盖一时，不能掩盖一世，只能在此处掩盖，不会永远欺天瞒地。

当然，应该感谢赫鲁晓夫，戈尔巴乔夫这样的人，把历史档案保留至今，陆续解密，并最终摧毁了滋生告密者和小人的土壤。也应该感谢野阪和宫本，不管出于什么目的，个人政治生命或是事业责任感，他们毕竟选择了一条顺应时代的政治道路。据说，他们，包括胡志明，作为中共的老友，最后在中苏论战中决定向赫鲁晓夫倾斜，就是因为亲耳听到了好朋友气壮山河的名言：打仗怕什么，我们这里死一半还有好几亿呢。

仅此一点，就说明野阪青年时代的理想主义者本色没有完全消失，说明他尚保持着一点点人的底线。我还是倾向于相信，60年来，他的良心不会没有丝毫颤动，尤其在夜深人静，不需要任何伪装的时候。